74 塔勒克先生(第4/6页)

所有人走后,我蜷曲在后屋的长沙发上睡着了。这是我第一次和她睡在同一个屋檐下……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睡着前,我听到柠檬在笼子里发出的声响,随后还听到了船只的汽笛声。

晨祷的召唤声响起时,我被从海峡传来的汽笛声吵醒。在梦里,芙颂昨天从卡拉柯伊坐船去卡德柯伊的事情和塔勒克先生的去世连在了一起。

我还不时听到了报雾的哨声。雾天特有的一种奇怪的贝壳色光亮笼罩在整个房间里。就像在一个白色的梦境里那样,我轻手轻脚地走上了楼。芙颂和内希贝姑妈,搂抱着躺在芙颂和费利敦度过了他们婚姻中头几个幸福夜晚的床上。我觉得内希贝姑妈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当我在门口仔细朝里望去时,我看见芙颂真的还没醒,而内希贝姑妈在装睡。

我走进另外那个房间,轻轻拉起床单,第一次看了看塔勒克先生的遗体。他身上穿着去受害储户协会时穿的西装。他的脸是惨白的,血液聚集在了他的后脖颈上。他脸上的斑点、痣、皱纹,似乎因为死亡在瞬间增多,变大。这是因为他的灵魂走了,还是因为他的躯体从现在起就开始腐烂和改变了?尸体的存在和它所给予的恐惧,远比我对塔勒克先生的爱更为强烈。现在我不想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上去认识塔勒克先生,而是想逃离死亡,但我还是没走开。

我喜欢塔勒克先生,因为他是芙颂的父亲,也因为那么多年我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喝酒,看电视。但因为他从没完全真诚地对待过我,我也没能完全地接受他。尽管我们俩对彼此都不满意,但我们还是友好地相处了那么多年。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明白其实塔勒克先生从一开始,就像内希贝姑妈那样知道了我对芙颂的爱情。我应该说是向自己坦白,而不是明白。很有可能在头几个月里他就知道在女儿刚满十八岁时我就不负责任地和她上了床,他认为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有钱人,一个堕落的花花公子。因为我,他把女儿嫁给了一个一文不名的女婿,他当然会因此恨我!但他从没表露出这种仇恨,抑或是我不愿意看到。他既恨我,又原谅了我。我们就像那些把友情建立在互相无视对方缺点和劣行的无赖和小偷那样对待了彼此。而这让我和塔勒克先生,几年后,相对于客人和主人来说,更像是同犯了。

看着塔勒克先生僵硬的脸时,来自灵魂深处的一样东西,让我想起了临死前父亲脸上出现的那种惊讶和恐惧的表情。而塔勒克先生一定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心梗,他直面了死亡,还和死神稍微抗争了一番,因此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他嘴角的一边痛苦地向下歪斜着,另一边则像咧嘴微笑那样微微地张着。如果是在餐桌上,他那微微咧开的嘴角上会叼着一根烟,面前则会放着一杯拉克酒。但房间里充满的不是已经历的那些事件的力量,而是死亡和空虚的雾霭。

房间里的白色光亮,是从左边的凸窗照射进来的。透过窗户,我看见了空无一人的窄小街道。因为凸窗延伸到了街上,因此我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空中,路的中央。前方可以模糊地看到小巷和博阿兹凯散大街交汇的那个角落。整个街区都还在浓雾中沉睡,一只猫在街上自信而慢慢地走着。

塔勒克先生的床头上,挂着一张在卡尔斯当老师时和学生们拍的合影,照片是在城里俄罗斯人留下的著名话剧院里拍的。床头柜和半开的抽屉也以一种奇怪的形式让我想起了父亲。抽屉里散发出一种可爱的,混杂着灰尘、药品、咳嗽药水和变黄报纸的味道。在抽屉上面,我看见了放在一个杯子里的假牙和塔勒克先生喜欢的雷夏特·埃克雷姆·考楚的一本书。抽屉里放着旧药瓶、烟嘴、电报、折叠起来的病历、银行家的新闻报、煤气和电的发票、旧药盒、退出流通市场的旧硬币和其他许多小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