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7页)

伊莎贝尔哼着摇篮曲,身体轻快地摇来晃去。她打开那只小手,仔细地看着掌心的纹路:从出生开始,她的命运就已注定,是命运将她带到这里,带到这片海滩上。“噢,我美丽的小东西。”她说。但是那孩子已经疲惫不堪,很快便睡着了,她轻轻浅浅地呼吸着,偶尔会哆嗦一下。伊莎贝尔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给婴儿床铺上床单,然后抖开她用软羊毛编织的毯子。可是她舍不得把孩子放下,似乎有一种超越意识的东西,悄悄地在她体内起了化学作用,激发起了她内心的母性本能,控制着她的感官和行为。可是忽然,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将她拉回现实。她抱着孩子走进厨房,让孩子睡在她的大腿上,然后打开那本婴儿名字的书开始搜寻。

一个灯塔看守人要负责很多事情。他要记录、储存、维护、检查灯站上的每一件物品。没有一件东西可以免去检查的步骤。从燃烧室的管子到写日志用的墨水,从橱柜里的扫帚到门边的鞋擦,所有的这些都记录在一个皮面的设备登记簿里——甚至包括岛上的那些绵羊和山羊。未经弗里曼特尔的正式批准,看守人不能丢掉或处理任何东西,如果是很昂贵的东西,还得经过墨尔本方面的批准。灯塔看守人就像是玻璃瓶中的飞蛾一般,就算离得再遥远也无法逃脱监控和审查。

日志本上用同一支笔记录着看守人生活的点点滴滴。今日灯何时熄,明日灯何时亮。还有海上的天气,过往的船。那些闪着信号灯的船,那些在狂风中挣扎,一心一意对抗巨浪,顾不上发摩尔斯密码或国际电码报告它们从哪儿来上哪儿去的可怜的船。日志里的记录都应该绝对真实。杰纳斯不是劳埃德船级协会所属灯站,船只不会依赖杰纳斯发出的天气预报。所以,在汤姆记录完毕,合上日志本之后,也许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看它一眼。可是汤姆却在记录时感到特别安宁。风的测量依然沿用着大航海时代的标准:从“无风(0-2,工作船只可操舵)”到“飓风(12-无船只可直立或行进)”。他很喜欢这种语言。每当他回想起过去的纷乱,想起被人操纵的那些年,想起炸弹在他周围爆炸,他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那些日子,他就爱极了这种简单平实。

所以,那天看到那条船,汤姆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就是那本日志,然后才想起他的职责,想起联邦法律的规定——他得把所有可能有用的细节记下来报告上去。这很重要,他的记录也许只是一副拼图里很小的一片,可这一片却只有他能够提供。一个火焰信号、海平面上的一缕青烟、被海水冲上岸的金属残骸——他及时地记录着这一切,字体微微地向右倾斜着,始终如一。

他坐在灯室下层的观察室里,准备记录这天发生的一切。有个人死了,得有人知道,得有人调查。他拿起钢笔,往前翻着日志,看着过去的记录,然后翻到了他最初的那次记录,那是六年前的一个星期三,灰蒙蒙的天色下,他第一次踏上了杰纳斯。从那时起,日子像潮水一样流走,有起有落。在这些日子里,他曾经因为紧急抢修而累得跟狗一样,曾经整夜顶着风暴值班,曾经想过他该死的到底在干什么,即使在伊莎贝尔流产的那些日子里,也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让他这样难以下笔。她求他再等一天。

他的思绪回到两个星期前的那个下午。他钓鱼归来,迎接他的是伊莎贝尔的尖叫声。“汤姆!汤姆,快来!”他跑进小屋,看到她躺在厨房的地板上。

“汤姆!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她呻吟着说道,“要生了!我要生了。”

“你确定?”

“我当然不确定!”她叫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噢,天哪,汤姆,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