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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时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露西尔的日记偶或让我想到,我每天的生活,若像她的一样写入笔记本,会是怎样的情形——我也许会记下我发现一张破旧的二十美元纸币,用安全别针别在西尔维的左侧翻领底下。这并未给我造成太多困扰。兴许一直就别在那儿,然而,那提醒了我她游民一样的应急手法和习惯,把我的注意力从露西尔身上引开。现在,显而易见,露西尔不久将离家。她心意已决。我不断观察她——又是一个谜,这一次,这个谜迟缓、膨胀。每一天,她都在为离家做准备——费了怎样的心思!——总有一天她会离去。

开学第一天,她早早溜出家,没有等我就走了。我能看见她独行的身影,远在我前方,穿着鲜白的牛津鞋和挺括的白上衣,头发在阳光下泛出黄铜色。还好,我心想,她也是一个人。开始上课后,约莫过了一小时,有个女孩拿着一张纸条来到我的教室,要我去校长办公室。我在走廊遇到露西尔,我们一语不发地往办公室走去。校长叫法兰西先生。他命我们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然后自己坐在桌子一角,晃着腿,把玩一小截粉笔。他的头颅小而光滑,手和男孩的一样大,非常白净。他会一边望着手中的粉笔,一边低眉抬眼看我们。我猜,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意在暗示一种克制却神秘的权威,但效果,因他穿着花哨的短袜而削弱了几分。

他说:“你们两个女孩子,去年缺了半年的课。你们说,怎么办?”

“给我们布置额外的家庭作业,”露西尔说,“我们可以跟上的。”

“嗯,”他说,“你们是聪明的女孩。如果努力,不会有问题。如今我们真正、不得不希望看到的,”他字斟句酌地说,“是态度的转变。”

露西尔回答:“我的态度已经变了。”

他的目光从我们其中一人身上移到另一人身上,斜着眼睛。“所以你无须听我的简短教诲了,是吗,露西尔?”

“是的,不需要。”她说。

“那么你呢,露西?”

“不。我的意思是,我猜不需要。”

“你猜不需要。”

我的脸滚烫。法兰西先生不是一个严厉的人,但他从答不上来的问题里获得审问者的乐趣。他抛了一下粉笔,目光锐利地望着我。

“她明白你要讲的话,”露西尔说,“我不知道她今年是否会更用功。也许会也许不会。没办法和她正经讨论实际性的事。那些对她而言无关紧要。”

“她在成长中,”法兰西先生说,“教育事关重大。露西,什么是真正让你觉得要紧的?”

我耸了耸肩。法兰西先生学我耸了耸肩。“那就是我指的,”他说,“态度问题。”

“她还没搞清什么是对她要紧的。她喜欢树。也许会成为植物学家或什么。”

法兰西先生怀疑地审视我,“你想当植物学家吗,露西?”

我说:“我想没有。”

法兰西先生叹了口气,起身,放下粉笔。“以后你必须学会自己发言,自己思考,这点不容置疑。”

露西尔定睛看着我的脸。“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她轻声说。

那是露西尔和我在学校唯一一次共度的时光。我不时看见她,可她躲着我。她加入一群女生,在家政教室吃午饭。我在但凡能找到有足够空间容我坐下,但不会显出我想挤进某个团体或对话的地方吃午饭。我一边吃一边看书。午餐难吃极了。我简直咽不下去,像是在吊着脖子的同时试图吃下花生酱三明治。去上拉丁语课是一种解脱,课上,我在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位置,按照字母顺序分配到的。作业本身成为一种避难所,我变得整洁细心,但有时急得冒汗,想跑回家,看看房子是不是空了。当我能够把思绪再度集中到直角三角形的斜边上时,心感释然,甚至愉快。一两个月后,法兰西先生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他很高兴听说我的态度有了实际转变。他的桌角上摆着厚厚一叠我整洁、满分的试卷。那时我对态度这类东西的构造一无所知,现在仍一无所知,若说我有一种态度,说这种态度变了,让他满意的话,我不会反驳。但事实是,我喜欢拉丁语课胜过午餐,胜过做白日梦。那年秋天,我害怕独自去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