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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耸了耸肩,“我没有扯上关系。她甚至没法来吃晚饭。”
“你请她了?”
“她担心错过要转的车。他们绞死人时总是动作迅速,绝不延搁。”露西尔把头枕在手臂上,一语不发。“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西尔维解释,“除此以外,只有他父亲,就是那个被勒死的……她能来,我觉得很感激。”一阵沉默。“我不会用‘烂人’这个词,露西尔。她可没有勒死人。”
露西尔没有说话。西尔维未得要领。她不可能知道,露赛特·布朗尼的母亲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抬起头(露西尔告诉我,当时她正在绣擦碗碟的餐巾,那是给露赛特的嫁妆),表情惊愕困惑。神志清晰稳定的人会对这样的故事作何反应?此时的露西尔扮演着中间人,夹在西尔维和那些俨然却专断的仲裁人之间,他们不断对我们的生活指指点点。露西尔大概会说:“西尔维不明白,没有人和离地十二英寸、仰天飞驰几千英里,而且是去看一场绞刑的人交朋友。”露赛特·布朗尼的母亲也许会说:“无视法律不可原谅。”露赛特·布朗尼会说:“无视法律是犯罪,妈妈!”有时,我觉得露西尔试图以调解人的身份疏通审判我们的法官,她可能会说:“西尔维没有恶意。”或“西尔维像我们的母亲。”或“西尔维梳头时样子美极了。”或“西尔维是我们唯一的亲人。她能来,我们觉得很感激。”在说出口的同时,露西尔想必明白这样的说辞是多余的。她本身怀着同情看待西尔维,但既不宽恕也不容忍。有一次,露西尔和我在去邮局途中看见,在纪念阵亡战士的休闲小公园里,西尔维躺在长椅上,脚踝和手臂分别交叉,脸上罩着一张报纸。露西尔踏进丁香花丛。“我们该怎么办?”她气得脸色煞白。
“我想,叫醒她吧。”
“你去叫醒她。快!”露西尔拔腿,朝家跑去。我走到长椅旁,掀起报纸。西尔维面露微笑。“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她说,“我也有个惊喜。”她坐起,在风衣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块山牌巧克力。“你还爱吃这个吗?瞧,”西尔维一边说,一边把报纸摊开在腿上,“这儿有篇文章,讲俄克拉荷马州的一位妇女,在飞机制造厂失去了一条手臂,可她依旧靠给人上钢琴课,抚养了六个孩子。”西尔维对这名女子的兴趣,让我感受到她的宽厚,“露西尔呢?”
“在家。”
“哦,那就好,”西尔维说,“我很高兴有机会和你聊天。你太安静了,难以教人知道你的心思。”西尔维站了起来,我们开始往家走。
“我想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心思。”这番告解令我窘迫。我时常像个隐形人——实际是缺乏完整的存在,缩减到最小——那时,这是既让我恐惧又给我安慰的源头。在我看来,我对世界毫无影响,作为交换,我在无意中获得观察它的特权,可我暗示的这种幽灵般的感觉,听来古怪异常,汗水开始遍布我全身,使我当即意识到整具肉身的存在。
“啊,以后或许会有改变。”西尔维说。有一阵,我们只顾走路,没有讲话。“或许不会。”我落在她后面一步,望着她的脸。她总用一种大人传播智慧的口吻对我讲话。我想问她,她是否知晓自己的心思,假如是,这种知晓的感觉是什么,假如不,她是否也觉得像幽灵一般,我猜一定是。我期待西尔维说出:“你像我。”我以为她也许会说:“你像你母亲。”我既害怕又疑心西尔维和我是同一类人,等待她来认领我,可她没有。“你缺课缺得太多了,”她说,“童年不是永远的。有一天你会后悔。马上你就和我一样高了。”
回家的路主要是走第一街,边上一溜小屋和平房,门廊上挂着秋千,草坪阴凉。第一街的人行道起伏弯曲,好像大风中的吊桥。遮阴的丁香树、沙果树和松树,长得紧挨人行道,迫使我们必须弯腰钻过其中几棵。我在西尔维身后落得更远,她的思绪似乎已转到其他事上,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她给我的建议,吸引她注意力的时间,甚至从来不及引起我注意力的时间长。我们拐入桑树街,那儿没有人行道。西尔维走在机动车道上,我跟着她。这是属于我们的街道。房子远离马路,非常分散。狗怒吠着跑出来,在我们经过时嗅闻我们的脚踝。西尔维和游民一样,讨厌看门狗,拿树枝掷它们。她伫立在马路中间,凝视一列长长的火车驶过。她剥去一根柳枝的树皮,折断路边盛开的蒲公英和野胡萝卜花的细茎。最终,我们走到我们的房子前时,发现露西尔在厨房,在忙乱地搞大扫除,灯开着,虽然还不到傍晚。“好啊,我们发现你在长椅上睡觉!”她吼道,西尔维一再保证她没有睡着,却仍无法平息露西尔的怒火。“说不定没人看见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