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5页)
老人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话说出来比想象中艰难得多。“我是说——唉——你搞砸一件事后,怎么把它纠正过来?你怎么弥补?”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啤酒商标上的黑天鹅,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是很严重的事情。”
拉尔夫喝了一大口啤酒,看着面前的草地缓缓点了点头。“说吧,发了什么事情?”
“我父亲的去世让我开始思考那些我曾犯下的错,开始思考如何能在我死之前纠正这些错误。”汤姆张了张嘴刚要继续,眼前却浮现出伊莎贝尔给他们死去的孩子洗澡时的样子,他犹豫了。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他很惊讶,其他那些想法、那些负罪感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脑海。
“谁的名字?”
汤姆犹豫了一下,此刻的他仿佛站在悬崖边缘,要决定自己是不是要跳下去。他喝了口啤酒。“我杀死的那些人。”他说了出来,声音沉重而干涩。
拉尔夫想了想才回答:“你要知道你那时是在一场血腥的战争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时间过去得越久,发生的那些事情,就显得越是疯狂。”过往的那些记忆就像一个又一个牢笼,令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些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心中的罪恶感亦与日俱增。他挣扎着,喘息着,不堪重负,觉得自己永远无法逃脱出来。拉尔夫一动不动,等着他说下去。
汤姆转向拉尔夫,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天哪,耶稣啊,我只是希望不做错事,拉尔夫!该死的,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做错事!我——我只是忍受不了了!我不能再这样做了。”他将酒瓶扔向地面,瓶子砸在一块岩石上,支离破碎,说话声渐渐变成了哽咽声。
拉尔夫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他。“孩子,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我曾经也跟你一样,痛苦不堪,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并不一定是非黑即白,对与错常常纠缠在一起,让你无法分辨,你做对的同时也有可能是错的,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可能已经太晚了。”
他沉默地盯着汤姆看了很久。“我要问你的是,一味地为过去的事情责备自己是否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你现在无法改变什么。”这些话,不带任何偏见,也毫无敌意,可还是令汤姆感到心如刀绞。“逼疯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让他一直在是非对错之间挣扎。”
拉尔夫摸着手上的老茧。“如果我的儿子能有你一半好,我就会觉得很骄傲。你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汤姆。多想想怎么做对你的家庭最好,你要活在当下,做好现在你能做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都是盐。永远都清理不干净。只要一不注意,它就会像癌症一样开始侵蚀。”跟拉尔夫谈话过后的第二天,汤姆自言自语着。在那座仿如一个巨大的玻璃茧的透镜里,露西坐在他的身边,正在给布娃娃喂“糖果”吃,汤姆则在擦拭和抛光黄铜配件。露西抬起头,笑看着他。
“你也是娃娃的爸爸吗?”她问。
汤姆停下来。“我不知道呢,你怎么不问问娃娃呢?”
露西俯身对她的娃娃低语了几句,然后宣布:“她说不是,你只是我的爸爸。”
她脸上的婴儿肥已经退去,开始显出她未来的模样——早先深色的头发变成了金色,还有深邃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他也不知道她会像她的母亲,还是父亲。他回想起那个被他埋葬了的金发男人的脸。随着时间的流逝,露西会问他越来越复杂的问题,光是想象着这个场面,他就感到一阵阵恐惧爬上他的脊椎。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就仿佛看到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时间越长,就越相像。帕特吉乌斯很小,孩子还小的时候,一个母亲可能无法根据她婴儿时候的样子认出她的孩子,但是,等孩子长大了,她会不会从孩子身上看见她自己的样子?这种想法像毒蛇一般咬噬着他的心。他将抹布在抛光剂的罐子里蘸了蘸,继续擦着那些配件,直到汗水流下来,流入他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