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汤姆和伊莎贝尔坐在帕特吉乌斯码头的最前端。一九二〇年就快要过去了。清风里,海水微波荡漾,拍打着船身,桅杆上的绳索仿佛被风撩动的琴弦般轻轻摆荡。海港的灯光映在海面上,天空中繁星闪烁。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伊莎贝尔说,她光着脚,两条腿悬在水面上摇来晃去,“你就不能不说‘没有别的好说了’?”她把他读书时候的事情问了个遍,他在私立语法学校读书时,他在悉尼大学读工程专业时,都被她刨根究底,但她越问越沮丧。“我就有好多事情可以告诉你——比如我奶奶,她怎样教我弹钢琴。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我还记得他。我还可以告诉你,在帕特吉乌斯这样的地方,做校长的女儿是什么感觉。还有我的两个哥哥,休和阿尔菲,我们划着小船到处玩,顺流而下去钓鱼。”她低头看着水面,“我仍然很怀念那些时光。”她沉思的时候,不停地用手指绕着一绺头发打圈圈,接着她吸了一口气:“这些事情,我就好像……无边无际的宇宙,等着你来了解。而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你还想知道什么?”
“嗯,比如你的家庭?”
“我有一个哥哥。”
“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还是你已经忘记了?”
“这个我还不会那么快忘掉。他叫塞西尔。”
“那你的父母呢?”
汤姆眯着眼睛,看着桅杆顶端的灯。“他们?”
伊莎贝尔直起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不太跟我爸爸联系。”他替她拉好滑下肩头的披肩,“觉得冷吗?我们往回走吧?”
“你为什么不说说他们的事呢?”
“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只是有时候,让它留在过去反而是件好事。”
“你的家庭永远不会成为过去。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无处不在。”
“对不起。”
伊莎贝尔站直身子。“没关系。我们走吧,爸妈一定在想我们去哪儿了。”她说。
两人沿着码头往回走,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汤姆躺在床上,想起他的童年,伊莎贝尔执着于挖掘他的童年。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那些事情。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仿佛看到八岁时候的自己,扯着父亲的衣袖,哭喊着:“求求你!求求你让她回来吧。求求你,爸爸。我爱她!”而父亲嫌恶地甩开他的手。“这个家里以后不准再提起她。听见了没有,儿子?”
父亲大步走出了房间。他的哥哥塞西尔,比他大五岁,个头自然比他高不少,他曲起手指狠狠地弹了汤姆的后脑勺。“我警告过你,你这白痴,我让你不要说。”塞西尔说完,跟着拂袖而去,步伐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地傲慢。小男孩独自站在客厅中央,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蕾丝手帕。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的眼泪鼻涕,将手帕贴在脸颊上。他迷恋这种感觉,手帕散发着香水的芬芳,那是妈妈的味道。
汤姆又想起了那栋富丽堂皇、空空荡荡的房子。他又想起了那种死寂,将每个房间阻隔开来的那种死寂;他又想起了那间被用人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厨房,又想起了厨房的石炭酸味道。他又想起了那可怕的力士肥皂的味道,又想起了当他看到那块手帕被仆人涂上肥皂搓洗时那种无以言表的哀伤。她在他短裤的口袋里发现了那块手帕,理所当然地要把它洗干净,同时也洗去了他妈妈的味道。他曾试图在这栋房子里的某些角落和某些橱柜里找回一些母亲留下的痕迹。但是,即使是她的卧室,也被打扫得光亮如新,充满了樟脑丸的味道,就好像她的鬼魂终于被驱散了出去。
他们坐在帕特吉乌斯的茶餐厅里,伊莎贝尔再次问起了汤姆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