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2/5页)

屋内的每一个人都惶恐万状,每个人都被夺去了呼吸,因为自尼禄幼年开始,便没有一个人用那样的口吻,或者凭借那样的因由去指责尼禄。提盖里努斯的脸上显出狰狞的喜悦神色,而维尼奇乌斯的面孔则苍白如纸。他认定佩特罗尼乌斯必然是喝醉了,尽管佩特罗尼乌斯从不饮酒过量。

“真的吗?”尼禄嗓音甜美地问,通常这是表示致命危险的信号,尼禄发出掩饰不住虚荣心受挫的颤音。“是什么让你觉得那么差劲?”

“不要相信他们的评价。”听到佩特罗尼乌斯撩拔尼禄的火气,旁观者们都惊呆了。“他们对写作技能一无所知,对文学天才的理解也就更少了。你问为什么那么差劲?好吧,告诉你吧:不是差劲,如果写出这首诗的是维吉尔,奥维德,或者哪怕是荷马的话!但是出自你手?你没有写得这么马马虎虎,暴殄天物的权利。你太精于此道了。你描述的风景烧得还不够旺;你的火焰还没有灼热到让人信服。不要关注卢坎的溜须拍马;如果那些是他写的诗行,我倒要称他为天才。但是你?你的伟大远胜于此。如果有人如你这般得到众神眷顾,我们便有了期盼完美无缺的权利。可是你却太懒了,你没有全力以赴,你宁愿早饭后打个瞌睡也不愿认真对待工作,你有能力创造出世代流传的最伟大的杰作,一件世人从未见过的杰作。我这么直白地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写出比最好的作品还要好的作品,因为你做得到!”

他说的似乎毫不在意,既语带责备又俏皮活泼,可尼禄的眼睛却因喜悦而显得朦胧。

“众神的确给了我些许天分。”最后,他低声喃语道。“但是他们给了比天分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个真正的裁判,一个真正的鉴赏家,一个除了真话,什么也不说的朋友。”

他把胖鼓鼓,长满着朱红色毫毛的拳头伸向一座金烛台,那是他上次去德尔斐神庙时偷来的,但是在他把草纸卷轴点着之前,佩特罗尼乌斯却把诗稿从他的指缝里拽了出来。

“不,不!”他说。“即使是你的天赋产出像这样没什么价值的东西,那也属于全人类,让我来为你保管它。”

“那样的话,”尼禄站起来,双臂抱住这个机灵的品位与美的裁判官,“就让我把稿子放到一个我亲自设计的专用书匣里送给你。”

他琢磨了一会儿佩特罗尼乌斯的评价,然后点头说道:“是的,你说得当然非常正确。我的特洛伊大火烧得还不够旺。我的火还不够灼热。我原以为能与荷马平分秋色,然而我本应做得更好。在对自己的评估上,我总是放不开胆量。你打开了我的眼界,佩特罗尼乌斯。但是你知道这次的麻烦在哪里吗?当一个雕塑家想凿刻一尊神像时,他会寻找一个模特,而我必须有一个模特。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座被大火摧毁的城市,而这正是为何我的描写缺乏真实感的原因。”

“我正要补充这一点,”佩特罗尼乌斯又吐出一句奉承话,流露出尼禄体会不到的讽刺。“你一定是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懂得模特有多么重要。”

不过尼禄却陷入了沉思,脑中折腾着别的想法。

“你还得再告诉我另外一件事,佩特罗尼乌斯。”他仿佛不很确定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你对特洛伊毁灭有没有过惋惜?”

“我?惋惜?不,以维纳斯的瘸腿丈夫起誓,一点儿也不!特洛伊被烧是因为普罗米修斯从天神们那里盗取了火种,是因为希腊人决定讨伐普里阿摩斯。如果没有那一场火,埃斯库罗斯就不可能写成《普罗米修斯》;如果没有战争,荷马就不可能写成《伊利亚特》。比起保留某个偏远小城,我觉得还不如把《普罗米修斯》和《伊利亚特》保留下来,那座小城可能又无趣又肮脏,要是放到今天,某个倒霉的地方官还可能会无所事事地呆在那里,因为和当地的裁判庭发生口角,让你浪费时间去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