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如何度量文明(第9/12页)

考虑到20世纪90年代关于进化论的学术争论中的火药味,戴蒙德的书之所以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吸引了非学术界的读者,该书是已经在大学外销售了数百万册后,才在大学内产生影响的,这也许并非偶然。这对于新的社会进化论来说似乎很典型。尽管再没有人写出能像《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那样畅销的书,但政治学、经济学、宗教哲学、心理学、考古学、人类学和历史学领域的学者们都在为争取更广大的读者而写作。这一趋势使得大多数关于新进化论的著述摒弃了狭隘的专家腔调,又回归了斯宾塞和达尔文时代的风气,那时候严肃的学术著作都希望能为非专业读者直接阅读。

尽管学术界争论不断,我们还是有很好的理由相信,21世纪前10年有可能出现生物进化论和社会进化论的新的综合,论述这种新综合的著述将同时针对大学内外的读者。我写作《西方将主宰多久》和《文明的度量》,主要目的之一也是希望为这种新综合做出贡献。我提出的“社会发展”概念,脱胎于可回溯至斯宾塞的社会演变思想,建立在可回溯至纳罗尔的指数建设传统之上,然而本书仍将努力对在20世纪曾频繁再现的上述思想做出严厉批判。

在下一节中,我概括了一些对社会进化论的最重要的反对意见。我主要关注于过去50年,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的批评声音。这些批评可谓是这种方法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在本章结束之处,我从这些争论中提炼出了建立社会发展指数所必须克服的最重要的难题。

批评与缺点:谁犯了错

分化

我从“分化”这个词说起,是因为自斯宾塞以来的大多数理论家,都将这个词视为社会的维度,当社会进化得更为复杂时,其“分化”就会增长。然而,实际上,尽管“分化”现在已被普遍认为是核心概念,但经历了曲折的历史。

在分化问题上,考古学家们面临的困难也许比所有其他领域的学者都要大,因为他们发现分化实在是太难以度量了。20世纪70年代,考古界的一些社会进化论者被吸引去研究墓葬,希望丧葬礼俗能够清楚地表明社会分化出了什么样的社会角色,然而到了20世纪80年代,批评家们展示的是,埋葬者们通过他们对死者的不同待遇所要表达的,实际上是对活人之间应保持的理想关系的看法,而不像信奉帕森斯理论的社会学家们所认为的是实际社会角色的表现。于是,尽管分化在正式定义时很被看重,但在考古学家们实际判断进化/复杂性时,分化起不上太大作用。例如,在纳罗尔1956年的社会发展指数中,只有一个特性(定居点规模)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代表着分化;而在卡内罗最终的特性列表上,只有1/6的维度与分化直接有关。

自20世纪80年代起,考古学家们普遍渐渐放弃了将分化作为分析工具,然而社会学家们却越来越倚重分化。他们指出,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我们认为的最复杂的社会——伟大的现代民族国家——实际上在分化程度上还不及一些现代化之前的古代国家。这些古代国家有着复杂的住宅区网络、秩序和等级。查尔斯·蒂利(Charles Tilly)提出,分化是同质的市民社会兴起的标志。

这个过程对于现代性来说也不算独特:在另一个广为人知的事例中,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这一同质的市民社会,合法的分化程度也远不及此前古代时期的城邦。尽管公元前6世纪和前5世纪的国家能力和繁荣程度有巨大增长,雅典墓葬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结构的复杂程度却显著下降了,这点众所周知。

蒂利由此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分化本身是一个连贯的、普遍的、像法律规定一样的社会过程。”于是,自20世纪80年代起,“分化”一词便从社会学的讨论中消失了,甚至比从考古学讨论中消失得还要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