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先生与米太太(第4/4页)
她还活着,她正在费力地偷窃一个肉包子。
我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肉包子不是米太太爱吃的食物,她讨厌任何流着油水的东西,她只喜欢饼干和葡萄,肉包子是我喜欢吃的食物,她把它拖在肩上。我猜她是想要把它送给我,这让我更加懊悔此前粗暴的举动。
她是爱我的,正如我是爱她的一样,我擦了擦眼泪,朝她奔跑过去。
我实在太过高兴,竟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捕鼠夹。
“米太太!”
我几乎要拥抱到她了。
“小心啊!”她尖叫了一声。
一阵剧痛传来,我跌落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吵醒了看门人。他踏着大步走向我们。
米太太愣在那里。
“跑,快跑!”我冲她喊。
可是她没有动弹。
“瞧,这里有两只老鼠!”看门人露出得意的笑容,打开了我腿上的夹子,把我提溜到半空中。
我预感到我的死亡,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可是等了很久他的拳头也没有砸在我的身上。
我睁开眼睛,我看见了我的米太太。
她攀伏在我脚边,脑袋肿起了一个大包,流了血,她替我挨下了他的拳头,并且她没有退缩,勇敢地跳起来朝看门人的手腕咬下去,短暂的逃跑时间里,她拽着我从厨房的下水道溜走了。我们一路狂奔回家。我从来不知道她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无所畏惧。
“对不起!”我对她说。
她摸了摸我的脸:“傻瓜!”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被夹伤的腿都不能动弹,我无法再出去寻找食物,米太太便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她不是一个偷窃好手,常常带着伤痕回家,可是她从没有让我饿过肚子,她的脸上也总是挂着微笑,有时候我看得出,她自己并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这时我就会谎称没有胃口,把剩下的食物给她。
我不知道做一名窃者对她来说有多难,可她从未抱怨。我暗暗发誓,等腿伤好后,一定好好待她,如果她想去琴行演奏,那么我愿意做她的听众,不管她问多少遍我爱不爱她,我一定回答我爱她,发自内心地。我会同她一起老去,死在同一张床上。可我没想到,她已经病得那样严重。
她开始记不住事情,明明才吃过饭,又会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看着我说:“米先生,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她渐渐地喊不出邻居的名字,有时候,一首熟悉的曲子弹着弹着就不知道要怎么弹下一个音符,甚至睡觉睡到一半,会忽然醒来,望着周围的一切不知所措。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的大脑受伤了,是外力撞击导致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我这才知道,那次意外对她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
她很快忘记了大部分的路,大部分的人,大部分的事,忘记了我早已经康复,总是急急忙忙要照顾我,要出去找食物,可站在大街上又茫然无措,忘了回家的路。
我不想她茫然无措,带着她搬到了远离人群的老房子里。那里没有别的老鼠,只有我们,这样她就不用再面对那些总是陌生的人和物了。更妙的是,房子中央还有一台欧式雕花的旧钢琴,这让她十分欢喜,每天晚上都会坐在琴凳前“演奏”。
我们结识了同样居住在这里的好心姑娘,她会给我们带来食物,我们过得很快乐,非常快乐。
今天,米太太在上床前,第一百零一次地问我:“你爱我吗?”
我第一百零一次地回答她:“我爱你!”
她第一百零一次地露出微笑说:“我也爱你。”
我们手挽着手睡去。即便不会再看见明天的太阳也了无遗憾,因为我们始终在一起,我们是满足的。
我合上日记,望着床上相拥而睡的米先生和米太太,心中似有暖流淌过。我替他们盖好了被子,关上了房门,就像他们真的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