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7页)
这回,动我的不是脚而是手。有人扯头套,先将它扯松,再将它扯至我的耳朵上方,但它仍套在我的头顶。接着,这只手扯去耳罩,拔出泡沫耳塞,我这便听到凉鞋蹭地声,听到椅子或凳子腿在水泥地上的拖擦声。“你这白痴!”敏的声音。我的眼睛仍被蒙住,手脚仍没松绑,动弹不得,光着的身子湿漉漉。有人往我嘴里灌水,水不断流入焦干的喉咙,直至我被呛住。“难道我之前没叫你不要回来吗?”声音像来自距我很高的空中,天花板上某处。啊,是他的声音。我即便再难受痛苦,也肯定能辨出他的声音。“你是叫我不要回来,可是,我怎么能不回来?”我泣不成声,说道,“我母亲在世时说过,鸟儿总要还巢。难道我不就是那样的鸟儿吗?难道这里不是我的巢吗?难道这里不是我的根,不是我的出生地,不是我的祖国,不是我的家吗?难道这里的人民不是我的同胞吗?难道你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结拜兄弟,不是我真正的同志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待我。我就是对有深仇大恨的敌人,也不会这么做啊。”
敏叹气。“永远不要低估你对死敌能做出什么。拿你父亲那样的神父爱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吧。什么话来着?啊,己所欲,施于人。这话听似不错,不过,事情其实从不会这么简单,因为,你知道,问题是,怎么知道己所欲的是什么?”
“我一点都听不懂你的话。”我说道,“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你认为我想这么待你吗?我在竭尽所能确保你不至于更惨。指挥官早就认为,我既然很想听你检讨,那么,我教育你的方式太过温柔。有一类牙医认为,用钳子拔掉所有牙齿,就能治愈牙疼。他就是这类牙医。我要你别做的事,你偏偏做了;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咎由自取。好了,你若想牙齿一颗不少离开这里,你我就得把各自角色演下去,演到让指挥官满意为止。”
“请别生我的气。”我啜泣,“要是你也生我的气,我真受不了了。”他又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写的,你忘记了某样东西,可想不起忘记的是什么吗?”我说,我已记不起这么写过。“当然。”他说道,“人的记忆是短时记忆,不过,时间有的是。之所以安排你在这间考试室,为的就是让你记起你忘记的东西,至少记起你忘记写进检讨书的东西。我的朋友,我在这里,就是帮你发现单靠你自己无法发现的东西。”他用脚踢了踢我后脑。“都在这里,都在你脑袋里这块地方。”
“可是,这跟不让我睡觉有什么关系?”我问道。他笑了。他的笑不是学生看《丁丁历险记》时乐而发出的笑,而是那种或许有些神经质的人发出的笑。“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我为什么不能让你睡觉。”他说道,“你脑子里有个保险箱,里面藏着你最后的秘密,我们须打开这个保险箱。让你醒着时间越长,越可能打开它。”
“可是,我一切都坦白了呀。”
“不,还没有。”敏的声音,“我不是批评你刻意隐瞒。我给了你很多机会,让你用指挥官满意的形式写检讨书,可你没做到。你如今在考试室,是自找的,不怪别人。”
“可是,我还该检讨什么?”
“我若教你检讨什么,你的检讨就不算真正的检讨。”敏的声音,“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的境遇不像你想的那么无法忍受,你该宽慰才是。还记得我们以前的考试吗?每次考试,你总得满分,我总失几分。我跟你一样拼命看书背书,即便如此,也总考不过你。答案在脑袋里,可考试时,我就是想不起来。答案的确就在脑子里。脑子本身不会忘记它们。我每次考完看课本,脑子里的答案就出来了,嗐,不就是它们吗?我一直都知道的呀。你要完成再教育,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知道,你其实知道。我甚至现在就可以问你这个问题。你答对了,我给你松绑,给你自由。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