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蘑菇调兵(第2/17页)

老鞑子的家在猫儿山,离龙江县城不远,年年带着血蘑菇和白龙回乡下过冬,家里头还有个女人,跟老鞑子搭伙过日子。他以前当过跳萨满的神官,当地人都以为这爷儿仨每年开春后到外地跑营生,大雪封山前回来,可想不到他们是杀人越货的胡子。老鞑子爷儿仨不是四梁八柱,往年分到手的大饷,勉强刚够维持一冬,有时还得去周边给人家断病消灾。老鞑子跳大神,白龙帮兵击鼓,血蘑菇做金童助威,爷儿仨配合得十分默契。乡下很多地方不用钱,老百姓拿“高粱小米”当酬劳,隔三岔五挣点儿粮食,倒也足够吃喝。老鞑子蒸小米干饭最拿手,先把小米淘洗干净了,放进高丽大铁锅里,加水煮到米粒儿开了花,用铁笊篱捞出来装进小盆,搁铁锅里扣上锅盖继续焖熟。盛在碗里的小米干饭颗粒饱胀,香味儿赛过大米饭。

搁到往年,他们爷儿仨带着大饷下山,准是先奔县城赶大集。关外的大集热闹非常,镰刀锄头、刀剪锅铲、衣服鞋帽、山楂冻梨、活鸡活鱼,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乡下人常用的东西,在集市上摆得满满当当。还有杀猪的,把肥猪捆在板凳上当场宰杀,旁边放个大木桶,里头盛满滚烫的开水,猪头砍下来扔进去煺毛。要吃杀猪菜,少不了粉条子和冻豆腐,紧挨着的小摊上顺手就能买着。爷儿仨逛上半日,采买些个布料鞋帽、烟茶酒肉,再在县城里吃一顿好的,这才把大包小裹拎回家,几乎是年年如此。

今年可不一样了,爷儿仨刀头舔血忙活一年,一个大子儿没分着,家还是得回。白龙心里憋屈,嘟囔道:“空着俩爪子下山,这一冬可咋过啊?”老鞑子白了他一眼:“别吵吵,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只管跟着我走!”这件事难不住老鞑子,到了龙江老家,照旧先奔县城。进了城门洞子,随着人群来到十字街心,看东边一家当铺,门前挂着幌子,写着斗大的“当”字,立着旗杆,杆顶挑起两串木制大钱,悬着红布飘带,离老远就能看见。仨人迈门槛进当铺,老鞑子以前当过刽子手,在金銮殿上给皇上磕过头,见识过午门上比馒头还大的金疙瘩,有一件御赐的黄马褂,过年时请出来跟祖宗牌位供在一起,平常舍不得穿,搁家里不放心,塞在包袱里走哪儿都带着。如今迫于无奈,解开包袱皮儿,把黄马褂递到柜上,叫了一声“朝奉”!各地当铺多为徽州人所开,徽州管有钱人叫“朝奉”,渐渐成了当铺掌柜的称呼,关外也是如此。朝奉瞄了一眼,鼻子里“嘁”了一声:“您往前走两步吧!”那意思是让老鞑子去别家典当。老鞑子问他为啥不能当?朝奉不耐烦地答道:“这都什么年头儿了,谁还稀罕这破马褂?”老鞑子无奈地摇摇头,收起黄马褂,又脱下一件皮袄,这件皮袄唤作“乌云豹”,用沙狐颔下的皮毛拼成,挡风御寒、油光水滑。有一年下山砸窑,抢来的东西里有这件皮袄,以前这可是往宫里进贡的宝袄,等闲难得一见,迟黑子觉得老鞑子年岁大了不禁冻,便把这件皮袄给了他。关东人讲究翻穿皮袄毛朝外,这乌云豹穿出去太招眼,老鞑子在皮袄外面套了件夹袄,风钻不透、雪打不漏,又轻又暖和,数九寒天浑身冒汗。朝奉头也没抬,问了句:“当多少?”老鞑子没含糊,要了个“祖宗价儿”,左手比画一个八字:“八百龙洋!”朝奉一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乌云豹非同小可,这爷儿仨又不像达官显贵,所以他认定东西是偷来的,故意往下压价。老鞑子不舍得皮袄,可也没别的招了,经过讨价还价,当了龙洋八块,就这八块龙洋,那也是相当可观了。朝奉接过皮袄,高喊一声:“写,虫吃鼠咬,光板无毛,挡风大毛一件,当龙洋八块!”这也是规矩,多好的东西进了当铺,账本上一律要写“破旧”两字。老鞑子心知当铺规矩历来如此,所以那个年头老百姓才有一句话“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当当”,没必要跟人家置气,当下更不多说,揣好当票,带着血蘑菇和白龙出了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