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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用抱紧蜡烛包,“那怎么办。”

“换了是我,就走得远远的,让警察找不到。”

“走到哪里去呢。”

“你们有亲戚吗?”

“有是有……跟没有差不多。”

“找亲戚去,拖着孩子,跪在他家门前,哭的哭,叫的叫,看他心肠是铁打的吗。”

“亲戚也穷,哪有工夫照应我们。”

“嘁,这种时候还替人家着想。多想想自己,少想想别人。别人的事,别人自会想去,”她忽然停下,往门外张一张,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亲戚也靠不住。要是我呀,就投靠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

“你要我街头搭草棚,还是要我进收容所?”

“我要你?我可没要你。是警察要你,国民党要你。”

“我不是没吃过苦。现在不一样了,一个人带这么多孩子,自己年龄也大上去。”

“阿姐啊,你的苦处我晓得,我怎会不晓得,我跟你是一藤里结的苦瓜。以前在阜宁,我家管了十几户,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到巧娘子,谁不翘个大拇指,夸我把得住家,良心又好。现在跑到上海来,像条野狗似的,东晃西晃,泔脚桶里讨口饭,还要看人脸色,别提多难,但我不也撑下来了吗。”

“我比不得你。”

“什么比你比我,不都是人吗,”巧娘子哼一声,“我是好话说尽,再说下去,倒像赶你走似的。你待着吧,警察来了,我把门一关,随你去,”作势要走,被宋梅用抓住,“拉我做啥”,假意要扯开她。

宋梅用说不出话。

巧娘子转身觑着她,轻拍她的手臂,“阿姐别这样,看到你苦恼,我就心里难受。哎,我让我三个丫头,帮你打点起来吧。”

“保不准没人来找麻烦呢,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出门惹事。”

“谁都说不好,避避风头总没错,风头过了,再回来嘛。”

宋梅用不语。

“要走赶紧走,免得走不了。你生孩子时那辆塌车,我还相帮收着呢,正好又派上用场。”

宋梅用木着脸,转过身。

“阿姐。”

“我去看看米汤,熬得怎样了。”

宋梅用去灶边。巧娘子跟去,站到她身侧。风门关小了,灶火随之变弱,在锅底一舔一舔。俩人并排看着。毛头进来了,默不作声的,也看着。巧娘子咦一声,“做啥?”

宋梅用扭头道:“杨沪生,过来,正好找你。”

毛头拧着衣衽,挪前半步。

“你有个小孃孃,上过门的,记得吧。”

毛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孃孃现在出息了,赚到大钞票,住进大房子,她要我们搬去她那里住。”

巧娘子道:“搬进大房子,一人睡一张床,每日三顿白花花的洋暹米。”

毛头瞅瞅宋梅用,瞥瞥巧娘子,不吱声。门口忽有刘阿福声音:“那只小畜生呢?”胖脸往里一探,嚷起来,“小畜生,小畜生,到处找你。”

宋梅用将毛头往身后一挡。

巧娘子骂道:“刘阿福,急吼吼的,难听吧。”

“你不晓得,这只小畜生,把刘根百岁辫剪了。”

巧娘子哎呀跺跺脚,奔出去。

刘阿福也跺跺脚,“我家幺儿身体差,就指望这辫子增寿了,明年就打算祭祖落发的,你们剪的不是辫子,是他的命。”

宋梅用转问毛头,“你做啥呢?”

毛头不响。

“想什么呢?为什么?到底在干什么?快说话,说话啊。”宋梅用讲一句,顿一顿,手指往他脑门戳一戳。毛头不语不动。她便垂了手,“人大心大,我管不了你,你自顾自吧。”

刘阿福道:“你个天煞星,闷坏闷坏的,你妈不要你了,扔在路上都没人要你。”

毛头鼻翼猛烈张翕,眼袋红起来。刘阿福不停嘴地骂。少时,巧娘子回来了,眼睛瞪着毛头,嘴巴对宋梅用说:“阿姐,天还没亮透,路上人也不多。要走趁早走,晚了走不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