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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娘子说:“阿姐福气,儿女全乎了。”见宋梅用不理,便提高声音,再说一遍。

宋梅用这才道:“是啊,其实杨仁道就想有个……”哽噎着顿住。婴儿头顶溅到一滴泪,怔了怔,鼻孔喷起奶来。宋梅用抹了眼睛,轻拍她后背。

巧娘子帮忙托高婴儿脑袋,“阿姐不着急,事情一桩桩来。小囡安顿好了,再想办法救阿哥。你别给我家老太婆带进沟了,她脑筋不灵光。上海话怎讲的……十三点,是吧,就指她那样的。”笑起来。

刘婆婆跟着笑。

巧娘子扭头道:“汤泼得到处都是,还不收拾。明早帮阿姐把被子换洗了。”

刘婆婆诺诺而去。

婴儿倒完奶,继续吃。毛发稀软的小脑袋,随着嘴巴吸吮,一动一动。忽地不动了。原来是吃累睡着了。宋梅用看她睡,默默数点五官四肢,生怕少一件似的。

巧娘子“阿姐,阿姐”叫两声,扭头望向门口,“毛头咋还没回,让他买老母鸡的,不知哪儿野去了,”又说,“你那三只光榔头,也在我这里安排着。你先休息,我让他们吃晚饭。”伸手接过婴儿。

乳头一溜出嘴,婴儿呀呀醒转。宋梅用使力抱住。遮裹婴儿的土布,还是顺着她的指缝,缓慢滑出去。“巧娘子,做啥?”她侧身去抓,抓空了,软倒在褥边。

巧娘子立定转身,忽听楼上打闹,便跺跺脚,踅向楼梯口。

“孩子还我。”

楼上一迭声“江北猪猡”,似是欢生在骂。宋梅用挣扎坐起,见巧娘子随意夹着孩子,一颠一颠冲上楼。宋梅用又气又怕,喊不出声,便扯几下被子,靠倒在墙边。

刘婆婆拿了抹布回屋,“怎不躺躺好,”过来扶掖宋梅用,捏住她乳房道,“呀,奶头破了,起泡了。小囡吃奶劲道忒大。回头给你拌些蛋清香油,抹上就不疼了。”

宋梅用这才觉得疼。拍掉刘婆婆的手,把乳房收回衣服里,“你们抢我孩子。”

“我们帮你抱着了。月子婆不能抱小孩,腰会坏掉。”

“亲妈不抱,谁抱。我都生过三个,还要你们教。”

“月子里的规矩,是老祖宗定的,比天还要大。当年打仗时候,我妈没条件坐月子……”

巧娘子出来,倚梯道:“行了行了,什么你妈我妈,月子日子,啰唆一万遍。阿姐不让管,就不管。吃饱了没事,热脸贴冷屁股。都是江北出来的,谁比谁尊贵。阿姐家小三子,可真惯坏了,事是他挑的,又打不过我家刘扣。伤了残了,都是活该。”呱啦啦语毕,摔门进去。

宋梅用不吱声了,垂看自己双臂。它们微微弯曲,仿佛臂弯之间,仍旧搂抱着什么。“我完了,我完了,就指望这孩子了。”她没头没脑道。

“晓得,晓得,”刘婆婆随口应声,凑近来,将烘臭的口气,喷在她鬓边,“我媳妇嘴碎,脾气暴,人是好人,”又说,“吃碗粥,撒个尿,好好睡觉。睡醒给你抱会儿小囡。”宋梅用木木然点头。刘婆婆端了小米粥,喂过三五口,又将她扶到马桶上。

宋梅用蹲坐片刻,感觉肚子里一绞一绞,仿佛有只手,将她的肚肠往下拽。她哼哼唧唧,站起身来。刘婆婆往马桶里一张,“乖乖隆地咚,怎么出血来,不是烂裤裆了吧,”扶宋梅用躺好,拽开她裤头,又看又看,“应该没事。生完孩子,都有一肚子脏血。管多管少,总要出出干净,”将棉被四面八方掖密了,起身搓手道,“小把戏们还打架吗,看看去。”走了。

宋梅用四肢沉软,似陷在棉花堆里。阖上眼,忽听喊,“梅阿姨。”那声音犹如冷水注背,轰隆隆灌一身。“毛头,毛头吗。”

“在这里。”

“哪里?看不见你。怪了,眼皮一关一开,天就墨墨黑。是要下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