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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早晨一碗牛肉面。他对米粉并不喜爱,总疑心米粉是用很差的米制作的。今天走到这街上,看见刚刚晾出来的米皮,热气腾腾,米香扑鼻。他忍不住想伸手扯一块米皮下来吃,一眼看见旁边站着一位年轻女人,嘴角边沁着细汗,腰间扎一条蓝碎花围裙,手里端着一个铝盘子,正笑吟吟望着他。孙离赶紧收回了手,朝那女子笑笑,从竹竿间穿过去走了。

何公庙原是晋朝一位姓何的名士归隐的地方。孙离走过米粉作坊,一出半边街,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片麻石铺地的大坪,参差着种了些松树、紫薇。树还不算大,看得出是近些年才种的。

走过麻石坪,人就到了何公庙的山门前。山门三间四柱,也还气派。左边侧门开着,孙离便走了进去。他原先也到过何公庙好几次,只是没有在这里住过。这里虽然离城不远,但香火不如苍莨寺那么旺,倒是个很清寂的地方。

孙离头回来就听人介绍,说是当年何公虽是归隐了,但朝廷每有大事,还是遣人来咨问,民间就把这位何公称为山中宰相。庙里供奉过何公的肉身菩萨,听说祈雨或退水都很灵验。肉身菩萨在元代就毁于战火,何公庙也被大火烧过好几回。今天看到的何公庙是清代建的,晋代的遗物只有几根石柱子了。

何公庙在六朝是个佛寺,不知怎的,慢慢地却成了一个道观。孙离是图清静来的,他对道观并无虔敬之心。他总觉得道观像个杂货铺,既供奉元始、灵宝、道德三座天尊,又供奉观音大士,还供着孔子、诸葛亮、关帝。

进山门便是戏楼,戏楼右侧有棵大樟树,四五个人牵手合不拢。风吹进来,听得樟树叶子沙沙地响。孙离抬头望望,但见满树绿云,覆满了半个院子。枝叶间鸟声啾唧,最多的是麻雀和白头鹎。

麻雀孙离看得多,没有什么稀罕。白头鹎却很耐看,从脖子到腹部是乳白色,翅膀却是暗暗的黄绿色。它眼旁有一条细细的白带同后脑相连,像极了少女们额头上勒着的发带。鸟的叫声也很娇俏,江丁丁江地发颤,像女孩子撒娇说话的声音。

孙离站在戏楼前坪里听了一会儿鸟叫,拿出手机打了住持熊道长的电话。熊道长身后随着一位知客,很快就从大殿侧门沿石级碎步下来。熊道长手里拿着拂尘,老远就连声说:“孙老师,欢迎欢迎!”

熊道长走近了,很正经地打拱行礼。孙离放下行李,也连忙还礼。熊道长四十上下年纪,穿着黑色道袍,头发束成高髻,别着一根老玉簪。熊道长让知客接过孙离行李,又打拱说道:“马局长早几天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已经安排好了。大作家来了,欢迎欢迎。马局长对我们道教非常关心,前年我们重修山墙和吕祖殿,马局长亲自来考察拨款。我们明年还要修关帝殿,还要维护壁画,都得靠马局长多多关照。”

熊道长引着孙离,进了左偏殿的客寮。房间一床、一桌、一椅、一柜,简单整洁。木地板的红漆磨旧了,斑斑驳驳的。桌子当窗放着,桌上有一盏新台灯,看得出是新买的。窗外栽了一丛紫竹,一股清气渗进房间里。

熊主持把拂尘搭在右手臂上,说:“孙老师,庙里就这样了,多有怠慢。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李知客说,他会管好你的生活。你千万不要客气。”

熊道长寒暄一番,抱拳拱手,退身告辞了。李知客留在房间,想听听孙离吩咐。这李知客六十多岁,发髻灰中夹白,嘴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神很慈祥。

李知客说话声音很轻:“请孙老师只管安心休养。孙老师的饭菜在高灶上单独做,有人按时送来,也可以到小斋堂去吃。想吃什么都可以做。道士在庙里是要吃斋的,但来的客人就不一样了。这里的鱼好,可以多吃吃鱼,每天早晨喊人到河边去买,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