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苦昼短(七) ◇(第2/5页)

宋昶惊疑道:“你连此事都已谋划过?”

周檀一摊手,苦笑道:“这哪里是臣的谋划?陛下大可以去查,臣为您举荐的人和臣素无私交。小苏大人丁忧时日长,还是臣年少轻狂时压着他不许复官,至于蔡大人,平素上了多少弹劾臣的奏折?三日前在朝上,他还义愤填膺地骂臣罔顾法度,陛下可还记得?”

“臣只是在为陛下权衡利弊,同样是平衡朝局——若双方都心系天下,斗的自然是谁于天下更有益;若一方多行阴私,则诸如坠楼案般惹人非议之事就会层出不穷,他们为自己牟利,损的却是陛下的圣名哪。”

宋昶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心中翻天覆地,不仅是因为对面之人的身份,而是他发觉,周檀所言确实不假。

傅庆年跟随他良久,从微末之地走到今日,早已面目全非,他之所以重启簪金馆,不也是因为这位宰辅权势日盛,他已经不再放心叫他办事了么?

况且之前坠楼一案,太子亲见,三司公审,他虽纵着傅庆年如此,却也没想到他会做到此等地步,最后还保了彭越的性命。他为了不叫太子一党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准了他所奏,可谁知下次他又敢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檀所言确为上策,既然要斗,何不重新提携人来斗。

宋昶摩挲着手边冰冷的玄铁,清楚地知道,周檀没有欺瞒他的胆量,玄铁秘藏于萧氏最最隐秘的地方,除了萧越亲子,无人能拿到,况且……他还有一双和萧越一模一样的眼睛。

萧越与他一同长大,从少时随军边关大捷、帮着宣帝平了戚王金陵谋反,到后来带兵随他逼宫、力保他登基,穷尽心血,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还在帐中醉酒,他当时猜忌已生,试探对方能不能交出虎符,萧越手持长|枪跪在地上,说要为他再守边疆一万年。

一万年哪,一万年实在太长,他被翻云覆雨的争斗扰了心智,权柄是如此冰冷迷人,一旦握住、沉溺其中,难免会做出连自己都不理解的选择。

周檀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傅庆年于他有杀父之仇,他所怨恨的只有傅庆年一人吗,当年之事,他是否真被蒙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对他有无怨恨?

宋昶被激红双眼,一瞬间甚至动了杀心,但是片刻后又颓然松懈——周檀若非被傅庆年逼到绝路,在诏狱中都不曾想过抖露此事。

故人已逝,这是他残存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况且周檀必然留了后手,譬如他虽言辞恳切,暗地里却安排了妻子来敲登闻鼓——他若依对方心思,陈年旧案自然能烂在内宫之中;他若不依,甚至就此赐死周檀,除了他的妻子,他还安排了什么人、会散布什么言论出去?那些被掩埋的往事,若真要抖落,难道要他下罪己诏不成吗?

“你可知晓……”宋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算杀了傅庆年,你也不可能是萧氏子?你叫你妻子来,威胁着朕不敢杀你,又有这些心思——朕问你,在你的谋划中,你自己身在何处?”

“陛下,臣已尽力完成亡父心愿,且心知肚明,今日之后,萧氏子不能在朝,您疑心我投身太子,周檀此人,也不应在朝——父亲葬在边疆,封地仍空,陛下将臣贬到鄀州去罢。”

宋昶被他所言惊住:“你、你说什么?”

“今日,不是宰辅死,便是我死,我既孤注一掷,将所有告知陛下,便没有想过活着从玄德殿出去!”周檀突然不再称“臣”,而是改口称起了我,他目光炯炯,言语悲切,“陛下若信父亲当年对我的托付,就为我们父子二人做主一回,我从此隐姓鄀州,终生不再还朝。陛下若不信我的忠诚,我也没有办法,不须陛下动手,我自己自尽,绝不叫您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