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5页)

“我们终于独处了。”乌利亚说。

脚下的地面晃动着,镀金天花板洒落如毛毛细雨般的灰泥,在空中闪闪发亮。乌利亚站起来,伸出手。

“我们的上等桌位空出来了,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海伦娜挽住他的手臂,站了起来,和他一同往演奏台的方向走去。她依稀听见炸弹落下的呼啸声,随之而来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墙上洒落的灰泥变成了沙尘暴,面向怀伯加萨街的大片窗户被炸碎,碎片向餐厅内喷射。灯光完全熄灭。

乌利亚点亮桌上烛台的蜡烛,替她拉出一把椅子,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条折叠的餐巾,抖开抚平,温柔地铺在她的大腿上。

“小公鸡和优质葡萄酒?”他问道,小心翼翼地从桌上、餐盘上和她头发上扫去玻璃碎片。

也许是因为外边夜幕低垂,桌上烛光荧荧,金黄色粉尘在空中闪闪发亮;也许是因为被炸开的窗户吹入阵阵凉风,让他们在这个炎热的潘诺尼亚夏夜能喘一口气;也许只是因为她心脏送出的血液在血管里快速流窜,以至于她想更强烈地体验此时此刻,总之,她听见了音乐,尽管这是不可能的,整个管弦乐团都已收拾乐器逃命去了。听到的音乐声是不是她的幻觉?多年以后,就在她即将生下女儿之际,她明白了那音乐声是什么。孩子的父亲在新买的摇篮上方挂了一串风铃和彩色玻璃珠。一天晚上,她用手拂过那串风铃,立刻听出了那种声音,并且明白它是从何处传来的。原来,替他们奏响音乐的是“三个骑兵”的水晶灯。水晶灯随着地面的猛烈震动而不断摇晃,奏出晶莹清澈的音乐,宛如风铃的声音。乌利亚迈开步伐,进出厨房,端出萨尔茨堡小公鸡,并从酒窖里拿出三瓶奥地利农家自酿的时令酒,同时还在酒窖里发现一个厨师坐在角落拿着一瓶酒仰头痛饮。那厨师见乌利亚取出藏酒,连一根小指头也没抬起来,更别说上前制止了,相反,当乌利亚把他选的酒拿给那厨师看,他还点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乌利亚把四十多先令放在烛台下,偕同海伦娜踏入柔和的六月夜晚。怀伯加萨街一片死寂,但空气相当混浊,充满黑烟、扬尘和泥土的气味。

“我们散散步。”乌利亚说。

两人都没说要往哪里走,只是向右转,踏上坎纳路,突然间,漆黑荒凉的圣斯特凡大教堂就矗立在他们面前。

“天哪!”乌利亚说,只见眼前的宏伟教堂几乎占满整片刚降临不久的夜空。

“圣斯特凡大教堂?”他问道。

“对。”海伦娜仰头向上,视线跟随名为“Südturm”的墨绿色教堂塔楼不断上升,直上天际,连接到夜空中浮现的第一群星星。

接下来,海伦娜的记忆是他们站在教堂中,周围是在教堂避难的人们苍白的脸,耳中能听见孩子的哭泣和管风琴的声音。他们挽着彼此的手臂,朝圣坛走去,也可能这只是她的梦境?这些真的发生过吗?他是不是不曾突然将她拥在怀里,说她属于他?她是不是轻声回答,好,好,好,而教堂的空间是不是攫获了这几个字,将它们抛上拱形屋顶,抛给鸽子和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让她的回答不断回响,直到成为现实?无论这些是否真的发生过,这几个字比起她在告别安德烈之后说的话都更真实。

“我不能跟你走了。”

她说过这句话。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的呢?

下午,她告诉母亲说她不走了,并未说明原因。母亲出言安慰,但她无法忍受母亲那尖锐、自以为是的口气,便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然后,乌利亚来到家里,敲她的房门。她决定不再去想那么多,决定让自己毫无畏惧地坠落,不做任何想象,只想着无止尽的深渊。也许在她开门的那一刻,乌利亚就已看出了这一切。也许当他们站在门廊上时,两人就已做了心照不宣的约定,要尽情享受火车出发前这几小时的时间。